你是我的青梅，我不是你的竹马
1、
长大后，大人们说村口的那条黄泥路会铺上一层厚厚的钢筋混泥土，改造成省道。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。眼角里不由地渗出一些像白蔷薇分泌出的液体。
小时候，那条黄泥路弯弯的，看不到尽头。每当下完一场大雨后，踩着爸妈结婚时买的自行车就得消耗不少力气。每骑完一小段路程，我就得跑下车捡路边的树枝铆劲地刮掉黏在车轮上的泥巴。真是又脏又累。
邻居家的胡哈哈是那种蛮横无理的小虎妞。她家比我家富裕，她大爷给她买了两辆崭新的名牌自行车，可她就是死活也不肯学骑车。
我骂她：“胡哈哈，你丫的真没用！”
她立马两手叉腰，瞪大着圆滚滚的眼睛，嘴巴张得老开：“鸡架子，我不要你管！你给我死开！”
我说：“好！”便转身背起书包，跨上自己的车。
胡哈哈猛地拔腿就追：“鸡架子，你等等我！鸡架子，你倒是等等我啊！”我佯装没听见，越骑越快。
胡哈哈累得气喘吁吁，愣在原地。我在心里嘲笑她说：“哈哈，你丫的就活该！”
可等我再次回过头来，胡哈哈却重重地趴倒在地上。我的心咯噔一下：“不会吧？”
我使出浑身解数踩车往回走。
胡哈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。
我吓坏了，用颤颤巍巍的手拉了拉胡哈哈的衣服，她仍然没有反应。绿豆大的汗珠开始从我的额头上滴滴答答地滚下来。
我帮胡哈哈翻身过来。想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给女主角实施那样的动作。我用左手捏住胡哈哈的鼻子，慢慢地低下头，呼吸又深又快。
我说：“鸡架子，不要怕！”闭上眼睛。
我说：“胡哈哈，你会没事的！”然后又睁开眼睛。我的头嗡嗡地作响，心脏砰砰地直跳。
突然，胡哈哈“哈哈”地大笑起来。 我有点疑惑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的酒窝。
胡哈哈慢慢地张开嘴巴，然后大喊了一声，“耶”，就一把将我推得老远。
我很气恼，骂她：“胡哈哈，你有病吧！”
胡哈哈朝我扮了个鬼脸：“你才有病！”
我冲向前，一把捏住她的鼻子：“胡哈哈，你大爷！”话音一落，胡哈哈的大爷真的拿着一根打狗的棒子朝我气冲冲地跑来。
她大爷一定以为我欺负他家的哈哈了。我拔腿就跑，但我实在气不过，就一边朝他们骂：“你大爷！你大爷！”胡哈哈坐在地上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。
虽然胡哈哈的大爷是个跛子，但每次都能追到那个欺负他家哈哈的小男生。
也许，大爷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吧！我被她大爷逮到，他二话不说就朝我打了一棍子，疼的我眼泪直流。
我在心里鄙视胡哈哈和她大爷。
2、
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，胡哈哈会使出这招骗我，惹我生气。
我认为有必要和胡哈哈谈判。
谈判那天，胡哈哈把她家树上剩下的枣子送给我吃，她要我骑自行车载她一起上学。
起初，我死活也不同意。我说：“胡哈哈，你家有两辆自行车，干嘛自己不骑？”
她说：“怕摔跤。”
“那叫你大爷骑车送你上学！”
“大爷是个瘸子，不方便啊！”
“那就叫你爸妈回来啊！”
我看着胡哈哈，胡哈哈看了看我，然后她的眼睛就变得湿漉漉的。
胡哈哈沉默了老半天，终于支支吾吾地说：“我爸妈回不来了，死了。”
“大爷告诉我的！”说完，胡哈哈重重地趴在我的肩膀上嗷嗷地哭了起来。
我有些难过，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。所幸就紧紧地搂住她，我说：“好，以后我当你小爷！”
“呵呵”，胡哈哈竟突然笑出了声：“小爷？”
我点点头。胡哈哈问：“你确定你是我的小爷？”她一边说一边往上撸起衣管。
我摇摇头。胡哈哈又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：“对，你是小爷！你是我的小爷！”
“鸡架子是我的小爷！”
胡哈哈的话音一落，整个村子的人都从屋里探出头来。
“哈哈，谁是你小爷？”
“哈哈，鸡架子是哪家的娃？”
“哈哈，鸡架子是你的小老公吧？！”
顿时，全村爆发出阵阵笑声。胡哈哈气得直往屋里走。我的脸涨得通红通红。
那时候，胡哈哈12岁，我10岁。她体态丰腴，我短小精悍。我骑车，她拉着我的衣服坐在身后。每次我气呼呼地停下车用树枝刮掉黏在轮子上的泥巴时，她照样稳稳妥妥地坐在自行车上，活生生的像尊观音菩萨。不过她的样子怪好看的。
我喜笑颜开。
3、
我以为这世上的每一对青梅竹马都有花轮，就如同那些盘在我们车轮子上的蔷薇花，只要我们不去干扰它们就可以不停地转动下去。可惜她不是我的青梅，我也不是她的竹马，我们将在这条悠长的黄泥地里看不到彼此。
公元2009年，路边的蔷薇花没有再次第开放。人们都说是2008年的那场冰雪灾害夺去了她们的生命。但我不信。
我躺在这座雪山上，呼吸又低又沉。
我感觉我的身体在缓缓地离开地面。
我的自行车忽然长出了一双翅膀。
我看到他们了。
真相飘进了我的脑海。
公元2008年，一场罕见的雨雪冰冻灾害突袭我们的家乡。本来和往常一样，是我负责骑车载胡哈哈一起上学。可那天我请了病假，胡哈哈就叫她大爷骑车送她。但当他们走到村口时，却被路边突然倒下的电线杆砸中了脑袋。等村里人把他们送到医院时，医生却说他们都去了姥姥家（死的委婉说法）。
“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有花轮。”胡哈哈曾对我说的比较文艺的一句话就是这句。那天我和她第一次坐在黄泥地上谈论爱情。她说她偷偷地喜欢上了一个男生。
我问她：“哈哈，那男生长得有我帅不？”
她点点头。
我说：“你大爷！”
她接着说：“我和他是青梅竹马。”
我说：“你大爷！”
她很生气，撇过头。
我们沉默了良久。
她回过头，全神贯注地看着我。然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，说：“可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有花轮。”
说完，胡哈哈一股脑地趴在了我的膝盖上。她有些难过。
我看着她的侧脸，看着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。我也感到难过。
可没过一会儿，她大爷真的又提着一根打狗的棒子朝我们跑来了。
我撒腿就跑。胡哈哈没有再咯咯地笑。
也许，她那次伤心是认真的。
4、
如果我们因为暗暗地喜欢一个人就可以拥有一些魔法，能够看到后来的我们。我想我一定会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大声对她说：“哈哈，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花轮！”
可如今，村门口的那条黄泥路被钢筋混泥土代替了，胡哈哈嫁给了远方，我一个人登上了扎兰屯金龙山。扎兰屯金龙山上的雪总是让人记忆清晰。独自躺在在这天地间，让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和胡哈哈在雪地里摇落那一树的纯洁和欢乐，我们在雪地里肆无忌惮的奔跑着，跳跃着，嘻闹着。
曾经我们不想长大。
因为长大就像此时此刻的我站在村头的黄昏里送君千里，她坐在村尾的迟暮里遥遥无期。
但我们又不得不在四季的轮回里想象它，面对它，爱它，也恨它。
终于，我看到扎兰屯金龙山上飘来了一团团流云。有的像蔷薇花在风中摇曳，有的像胡哈哈在陆地上微笑，还有的像她大爷在雪地里奔跑。
也许，这个会下雪的北方才离我的青梅，她的竹马距离最短。
一望无际的白雪有我们的花轮。她转到那个地方，那个年纪，那个季节，就会纷纷扬扬。
你看吧！你听啊！
文／胡识
(┐「ε:)_ 『青果，小众青年社区』 _(:3 」∠)_
边缘群体的万事屋，接纳、分享新奇而深刻的野生亚文化
